达明看着王子义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庞，心底下泛起了嘀咕。他知道商贾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，就算报恩也不一定年年送上毗陵茶。孙之焕的这算盘珠子打得不是一上一二上二，而是六上一去五进一。凭着王子义的精明，达明不相信他不知道孙之焕的十成好意，三成是报恩，七成是冲着王子义的三边总制师爷身份。王子义也许想遮掩住他与孙之焕之间那层涂抹着利益色彩的关系，有意夸大了两人的恩义。
达明不由地看了一眼墙上那幅杨应宁书写的横幅：“仁义可安，忠贞自烛。”又转眼看着正拿着小扇忙碌着扇风的王子义，哂笑地说：“瞧你米数颗粒麻数根，买块烧饼看厚薄的小气样，把毗陵茶送给杨伯父喝的时候，怎又是如来佛的巴掌，手大的很呀？你这是贿赂东主，按律‘以财行求得枉法者，计所与财，坐赃论’。”
“胡说。东翁的茶叶，是他自己掏钱买的。对毗陵茶，东翁情有独钟，美不美，家乡水；香不香，故乡茶嘛。过去只是垂涎三尺，望茶兴叹，终归毗陵茶的昂贵价格，是两袖清风的他却步不前的最大障碍。去年初，在我和孙之焕的劝说下，他才下定决心买了半斤。这一买之后便欲罢不能，只不过后来是一两一买，尝鲜而已。”王子义说到这里，感叹了几声说：“东翁为人光明磊落，清廉正直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贪腐贿赂。他来陕西上任伊始，便在大门处贴出‘不受嘱、不受馈、不受胁’的告示，以明心迹，人称‘杨三不’。”
听到这里，达明对杨应宁的高风亮节不禁肃然起敬起来，大加赞叹了几声。
“不过他不是喜欢喝毗陵茶，仅仅是因为毗陵茶出自东翁家乡的南岳，聊以安慰自己的思乡之情罢了。他表面上温文尔雅，书生一个，骨子里就是军人一个，连喝茶都粗犷如牛，不是喝茗品意，纯粹是牛饮解渴。他喝茶喝到茶叶经过多次浸泡以至无味后，方才罢手。令人可笑的是，他还随手捞起废茶叶放置口内嚼下，喝茶喝到茶无踪，一点都不浪费，真是牛嚼牡丹，暴殄天物。”王子义摇着头挖苦说，话语中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。
“哦，杨伯父喝完茶还要将杯中茶叶嚼碎吞下？”达明忽然浑身一震，眼中闪过一道异芒，之前杨应宁曾说过自己家乡有喝茶吃茶叶的习惯，达明当时并没有往心上去，现在王子义再一提起，让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，不禁急切地追问道。
“是啊，东翁家乡有喝完茶再吃茶叶渣末的习惯。有一次，我与孙之焕一道喝茶，偶尔谈及东翁这一习惯时，不料引起了孙之焕的极大兴趣。他特地去查阅书籍资料，说是吃茶叶上可清头目，中可消食滞，下可利小便。这事我不过当做奇谈怪论，一笑了之。去年仲夏，东翁视察边关回来，中气素亏而发痧。我去探望他，聊天中无意言及吃茶叶渣末，便将孙之焕的歪论当做笑话说了。东翁对此颇感兴趣，嚼吃茶叶更胜以往，真是可笑之至。”
达明对此并不觉得可笑，在中国，有一位伟人就有吃茶叶的嗜好。在他的家乡，世代有用饭碗喝茶的习惯，喝完了茶，习惯把茶叶也吃掉，故有“吃饭打饱嗝，喝茶吃茶叶”之说。伟人一生中创造了博大精深的理论、指挥过排山倒海的战争、吟唱出气势磅礴的诗词，留传下鸾翔凤翥的墨宝，他的许多独到见解和灵感，也许就来自于他那豪情奔放地吃茶之间。达明学过医，知道茶叶的营养主要包括水溶性和脂溶性两部分，后者富含维生素E、胡萝卜素、膳食纤维、矿物质、叶绿素，因其不溶于水，不管饮用多少次，始终会残留在茶叶中。因此，只有吃茶叶才能更好地吸收茶叶的营养。
不溶于水、吃茶叶……这些词幻化成一道道闪电，连续劈中了达明的思维宫。达明突然像短了路的中风患者，失去了身体控制力，呆呆地傻坐在椅子上，一动不动。他终于明白了内奸下毒的方式，已经依稀地看到了内奸面目。
“对啦，王大哥，杨伯父之前是半斤一买，而后便一两一买，不知为何前面大方，后面吝啬呢？”
王子义哈哈一笑说：“还不是银荒闹得。初始买进半斤，货足则挥洒大方，来来去去不久便告罄尽，东翁肉疼了几个月。后来，孙之焕建议少量多次，一两一购，一来不必一次拿出这么多钱，二来可以解决东翁缺乏保存茶叶的条件和经验的问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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